“古代史詩”與滇緬抗戰 –文找九宮格史–中國作家網

2024 年 5 月 9 日 0 Comments

抗戰時代,國立東北結合年夜學由北京年夜學、清華年夜學及南開年夜學構成,坐落在云南昆明這座邊城。在抗戰狼煙中,這座校園成了戰時的文學與精力圣地。就詩歌創作而言,這里可謂詩人群聚,師晚輩的詩人有朱自清、聞一多、卞之琳、李廣田等人,而先生輩的年青詩人也陸續嶄露頭角,穆旦、杜運燮、鄭敏、袁可嘉等年青詩人亦開端在古詩創作的途徑上摸索,師生輩的彼此商討、砥礪,在校園里構成一道文學景致。在1943年末寫成的英文自傳體著作《西潮》里,蔣夢麟講述了戰時“昆明邊城”的概略:

昆明是滇緬公路的起點,俯瞰著安靜的昆明湖,城中處處是敵機轟炸后的斷垣殘壁,很像龐貝古城的遺址。……當我開端寫《西潮》的故事時,載運軍械的卡車正從緬甸源源駛抵昆明,以“飛虎隊”著名于世的美國志愿航空隊戰斗機在我們頭上軋軋擦過。發國難財的商人和以“帶黃魚”起身的卡車司機徜徉陌頭,口袋里裝滿了鈔票。物價則一日三跳,有如脫韁的野馬。[1]

從地輿情勢看,作為邊城的昆明,是云南與緬甸接壤之處,英屬緬甸與中國云南在戰時構成友愛的計謀關系,一度聯手介入抗戰。抗戰初期,日軍封閉了中國的海岸路況道路,招致抗戰物質無法經由過程海路運輸。為清楚決這辣手的題目,中國當局與英屬緬甸商談后,于1938年搶修一條從昆明通往緬甸的“滇緬公路”,這條國際運輸道路在抗戰中施展了宏大感化,使得外界的援華物質得以源源不竭地進進戰時中國的年夜后方。對此,杜運燮以抗戰史詩《滇緬公路》(1942),記錄下為建築與運作此運輸線而支出宏大價格的無名小卒們的身影。其組詩《機場通信》(1942)則從外部視角,論述戰時“飛虎隊”成員的日常生涯,佐證了中美空軍在特別時空下的跨境一起配合。

此外,滇緬戰爭在中國抗戰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是抗戰文學中較為特別的題材。1941年12月,承平洋戰鬥迸發后,中國與英軍成立軍事同盟,簽訂了“配合防御滇緬路協議”,到了1942年2月至3月間,日軍占據緬甸仰光后,開端攻擊緬北,中國遠征軍與英美盟軍初次聯手,配合抵抗日軍的侵犯。滇緬會戰在對立數月后墮入敗局,招致十萬余人的中國遠征軍在緬甸自願兵分兩路,分辨向云南境內及印度標的目的退卻,除了就義于戰爭,不少兵士在退卻時代自願穿越緬甸野人山區(Kachin Hills),終極有跨越三萬兩千名年青兵士葬身異域。由于盟軍作戰需求大批傳譯員,中國公民當局教導部曾規則,讓外文系的年夜先生從軍當翻譯,滿兩年后可算結業。為此,不少東北聯年夜外文系的學子呼應號令,從年夜后方到火線辦事,為抗戰進獻一份綿力薄材。這段新的汗青體驗,使得戰時的滇緬區域得以進進詩人視線,并讓詩人敏捷生長,在古代史詩中將小我體驗與平易近族國度等巨大主題融會,轉變了古代古詩的表示情勢與面孔。關于滇緬戰爭,杜運燮的古詩《給永遠被遺留在野人山的兵士》(1944)、《林中鬼夜哭》(1945)等,與穆旦的詩文《磨難的旅行過程——遠寄生者和留念逝世者》(1943)、《叢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1945)彼此照應,從分歧正面記載了這段慘痛的戰時記憶。

一 古代化的“抗戰史詩”

作為南洋僑生,杜運燮1918年誕生于英屬馬來亞轟隆州,1934年頭中結業后選擇到中國升學,1938年考進浙江年夜學交流農藝系,但浙年夜因烽火連天而遷移貴州,他只好就近到廈門年夜先生物系借讀。[2]在廈年夜時代,酷愛文學的杜運燮先后選修了中文系林庚師長教師的“散文習作”課及“古詩習作”課,自此開端學寫詩。1939年,杜運燮選擇“棄理從文”,轉學到東北聯年夜外文系就讀。杜運燮曾說過:“東北聯年夜是培養我熱戀古詩、開端大批寫詩的母親”[3],他在校時代活潑于校內的冬青文藝社,與一群喜好詩歌的會員展開朗讀會、演講會,出書手抄《冬青詩抄》《陌頭詩頁》。[4]1939年,楊剛密斯經蕭乾推舉,接過《至公報》《文藝》副刊主編的重任,在噴鼻港展開文藝界的抗日救亡活動,登載了不少延安、敵后游擊隊及東北聯巨匠生的作品,[5]而杜運燮在她的激勵下,1940年起正式在報刊上頒發詩作。

戰鬥的到來,促使詩人從頭思考詩與實際的關系,此時卞之琳在詩歌途徑上的轉型,一度惹起杜運燮追蹤關心。1940年7月25日,杜運燮的詩作初次在噴鼻港《至公報》表態,此中一首題為《“給”卞之琳:讀〈慰問信集〉》,開首第一節就提到:“英勇的,拋下‘圓寶盒’/竟踏上多風沙的高原/仍未忘用你另一支槍/說出全部平易近族的心愿。”[6]卞之琳在1940年從四川到昆明東北聯年夜任教,他的《慰問信集》在詩風上的“轉機點”與“變”,在初學寫詩的杜運燮看來,是“一個新的開端”,并期許先輩“你會用你的槍,畫出更多/更巨大的平易近族重生的史詩”。[7]在古詩摸索的過程中,杜運燮察看到卞之琳的《慰問信集》因時期變更而帶有“新的抒懷”,在抗戰中帶有悲觀高昂之情,題材方面展示的是“新時期新人物群像的新風采”[8],這種變更為穆旦、杜運燮等年青詩人供給了標的目的性啟發,促使他們進一個步驟思考詩與實際在戰時的特別關系,若何影響了中國古詩的表示情勢與焦點內在的事務。

關于戰鬥題材的詩,杜運燮自認他的詩歌創作遭到本國聚會場地詩的影響,那時被稱為“粉白色的30年月”的英國右翼青年詩人的作品傳進東北聯年夜,頗受年青詩人的接待,而他小我特殊愛好奧登的詩。詩人奧登到過抗戰火線,也來華拜訪過。奧登的詩集總題為《在戰時》,共有6首序詩及27首十四行組詩,并附1首詩說明,那時卞之琳、穆旦等人譯過此中一部門。杜運燮在讀詩時,感到這位詩人的作品特殊親熱,并且將之視作戰鬥題材詩的榜樣:

奧登的詩那時對我具有幾方面的吸引力。第一,有如他剖明過的,他要寫同時期人的奇特汗青經歷,亦即在新的汗青前提下寫新的實際和新的感觸感染,同時因思惟受過歐洲左傾思潮的影響,其作品具有較強的時期感,也就是此刻有人說的“今世性”。這正合適我那時寫作鑒戒的需求。[9]

奧登的詩讓杜運燮取得新的眼界,看到了抗戰詩在反應社會嚴重實際的同時,也可以或許抒發小我的心境,這種東方20世紀古代詩的表示技能,值得中國古詩摸索者鑒戒,是以,他測驗考試將之化為己用,將抗戰詩在藝術層面上有所晉陞,解脫過于直白的陌頭宣揚式的寫法。杜運燮開端朝這方面盡力,從小我的奇特經過的事況中挖掘帶有汗青經歷的實際題材,并將所謂新的時期抒懷融進詩歌創作之中。

在摸索分歧的詩歌情勢時,杜運燮測驗考試將東方古代詩與中國古詩相聯合,他一度以“雜交”作為譬喻,講述本身為何要吸納各類詩歌資本:

我學寫詩,也有興趣識地把本身培養成一棵雜交種類的植株。是古典詩詞傳統與古詩傳統,中國詩與本國詩,實際主義與古代主義(狹義的)等等的雜交,留意接收古今中外各類作風名作的精良基因,防止成為“遠親滋生”,“克隆詩”,基因老化的植株。[10]

在杜運燮看來,中國古詩跟著時期改變而變更,在經過歷程中經過的事況很多實驗,才幹構成多樣化的格式,而雜交勝利的植物,必需順應中領土壤與天氣,才幹持久成長下往。1942年完成的《滇緬公路》,是杜運燮這時代較為勝利的測驗考試之作,甫頒發在昆明《文聚》雜志第1卷第1期上,即惹起師晚輩詩人的追蹤關心。在詩作中,杜運燮捕獲住坐卡車往來于滇緬公路時的深入感觸感染,并將之與旅途中的見聞聯合,寫出這首“古代史詩”。在詩中,他用擬人伎倆勾畫脫險峻的滇緬公路,橫跨了田野、草木間、平地、溪谷等地勢:

路永遠使我們高興,想盡情歌頌。

這是主要的時辰,成功就在後方。

看它,風一樣無力,航過綠色的田野,

蛇一樣輕靈,從茂密的草木間

盤上平地的背脊,飄行在云流中,

儼然在飛機座艙里,發明新的世界,

而又鷹普通靈敏,畫幾個精美的圓弧,

下降到箕形的溪谷……[11]

師晚輩的詩人朱自清在東北家教聯年夜演講時,曾徵引杜運燮的《滇緬公路》,后來寫成詩論《詩與開國》,收錄在1949年出書的《古詩雜話》。在文章中,朱自清提出此時中國不只是在應抗衡戰,也需為日后的開國做預備,在古代化與產業化的工程中有所扶植,此中滇緬公路的工程特殊值得歌詠。同時,中國古詩也須應時期潮水所需,經過的事況“古代化”的經過歷程,特殊是歌詠作為群體的無名小卒為國度扶植所支出的就義。杜運燮的《滇緬公路》贊頌了修筑公路的勞工們,即便處在“養分缺乏,半赤身,掙扎在逝世亡的邊緣”的狀態下,照舊像勤奮的螞蟻般夙起,“天天不讓太陽占先,從倉促搭蓋的/土穴草窠里出來,揮舞起原始的/鍬鎬,不吝僅有的心血,一厘一分地/為平易近族爭奪平展,爭奪不受拘束的呼吸”。[12]總的來說,這首《滇緬公路》固然不是成熟的“古代史詩”,但“至多可以表現曾經有人向這方面盡力著,這是個好新聞”。[13]

跟著戰鬥局面變更,中美之間構成新的軍事一起配合,1941年7月第一批美國戰斗機從舊金山騰飛到昆明參戰,同年8月在昆明建立“美國志愿空軍年夜隊”(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簡稱AVG,綽號“飛虎隊”),協助中國部隊加大力度空中作戰的才能,以應對日軍的頻密空襲。來自南洋的杜運燮捉住汗青機會,走出絕對安靜的校園,踏上了跨國境的從軍之路。1942年前后,他先在云南昆明、沾益及湖南芷江機場擔負“飛虎隊”的一年翻譯,隨后搭乘貨運飛機飛越喜馬拉雅山,經由過程“駝峰航路”抵達印度,在中國駐印軍藍伽練習中間擔負兩年翻譯。1942年1月至10月,杜運燮將本身擔負“飛虎隊”翻譯的經過的事況,寫成總題為《機場通信》的組詩[14],里頭既有特別的詠物詩,也有幾首獻給盟軍友人的贈詩,見證了戰時特別的國際友情情緣。今朝所見,組詩中最早完成的是《機場通信:飛機場》,頒發在《詩》1942年第3卷第5期,這首詠物詩描述的是古代化產業建筑的飛機場,按時光推算歌詠的大要是湘西那時新建築的芷江機場。杜運燮將之相比為母親的抽像:“平安,暖和,襟懷胸襟上的襟懷胸襟,/你永遠在笑,果斷如母親的愛,/由於神鷹飛虎需求你,新世界將在/你身上建筑起來:英勇的兒女,/在你懷里吃飽油,槍彈,義氣,/或許醫好傷口,此刻更開端嚎叫。”[15]到了1943年5月5日至12日,桂林版《至公報》上登載了杜運燮后續完成的《機場通信》組詩。此中,《機場通信(五):十五滑翔機》在前半節將冰涼的機械相比為舉動愚笨的小孩,“扶你,拉你,而后/你敢而可以或許愚笨地上天/遲疑,穩重,如學步的小孩/只看本身的雙腳,感慨氣流/如母親關心的目光,你才更英勇;/並且學有剛強組織的年夜人/竟也翻跟斗,瀟灑地側滑,/收回呼呼喘息的微響”[16]。這首古代化的詠物詩寫得較滑稽,佈滿童趣。

在贈詩方面,5月10日註銷的《機場通信(六):十八給A.V.G》是直接獻給中國空軍美志愿年夜隊,講述美國志愿軍決然報名,到遠遠的中國聲援空軍所下的決計:“該是看到破爛的他們/簡直神跡地筑造起/可自豪的汗青,而懊悔……/但終于穿過表決,/拍照,頒發說話,號令,/你們來了:英勇的舉手,/幾多錯誤驚服,就地/如何心跳,而上船的每日天期/曾給你探險家的衝動。”[17]5月12日註銷的《機場通信(七):十九給英國皇軍空軍的一個中尉》是寫給一位隨身帶著波斯詩集《魯拜集》的盟友,杜運燮對酷愛文藝的他說道:“我們不克不及再峨馬·卡雅姆普通/樸質,或只想這荒僻的小縣,/一切都如你暮年還要離鄉/一樣天然;年夜平易近族要演變,/你的子孫要念可高興的汗青”[18],字里行間瀰漫著悲觀的基調,信任中華平易近族的將來會迎來光亮的成功。這組詩最后一首是同日登載的《機場通信(七):二十給美國陸軍航空隊的一個少尉電臺臺長》,杜運燮以他倆的行動禪“Let me out of here”(放我出往)進詩,寫道:“‘Let me out of here’與繁忙的明天/都得曩昔,要來的了解是如何?/逝世的再不克不及講話,分開我們/曾經遠遠;傷的在嗟歎做惡夢……/而專家們躲在報紙/無線電后面沒有出來,我們只好/本身刻畫今天:/德國沒有希特勒,/整潔的草坪小屋一樣惱人”[19]。杜運燮在《附記》中提到這20首小詩的寫作每日天期介于1942年1月至10月,即與他走出校園,擔負“飛虎隊”駐軍翻譯的經過的事況直接相干,而他效仿奧登的做法,將在年夜后方從軍的體驗以組詩浮現。這組詩包含著戰時新的汗青體驗,而杜運燮以奇特的察看視角及詩歌情勢,給那時聲援中國空軍的美志愿年夜隊譜寫下佈滿時期性的“史詩”,并將國際視野引進中國古代主義詩歌。

王璞在“戰時活動性”及“國際古代主義”的視角下,提出抗戰時代古代主義詩歌呈現過三段“旅行過程”:1.奧登的戰地行及此中國組詩;2.卞之琳的延安拜訪及《慰問信集》;3.聯年夜先生詩人們的遷移、遠征及穆旦的詩歌成長。[20]與穆旦類似,杜運燮的詩歌創作經過的事況亦籠罩相似旅行過程,受過奧登及卞之琳的影響,并在東北聯年夜這一文學空間,共享類似的本國詩歌資本,將之作為寫詩的參照系。跟著從軍的東北聯年夜學子逐步增多,“活動的遷移”轉變了詩人們的寫作狀況,杜運燮的《滇緬公路》及組詩《機場通信》皆完成于1942年,勾畫出戰時中國的古代化扶植,帶有必定的“史詩”性質,在那時遭到好評。總的來說,詩歌成長與汗青際遇的互動關系帶有復雜性,而兩者在碰撞之中發生新的火花。中國古詩與東方古代主義詩在戰時的碰撞,使其詩歌題材與表示技能產生變更,而中國古代詩的邦畿得以拓展,亦與詩人的個別命運實時代潮水的變更互相關注。

二 獻給滇緬戰爭的“祭歌”

從戰時地輿局面看,滇緬抗戰重要牽扯幾條主要的國際物質運輸線,即滇緬公路(1938)、駝峰航路(1942)和中印公路(1945)。雷娟利在考核滇緬抗戰詩詞時,指出滇緬疆場的路況線在戰爭中飾演無足輕重的腳色:

1942年5月,日軍進占緬甸、陳兵滇西,堵截了對中國抗戰具有嚴重計謀意義的東北國際年夜動脈滇緬公路,終極完成了對中國的計謀包抄。由于滇緬公路的損失,來自北美、經年夜西洋和印度洋輾轉而來的大批援華物質滯留印度,無法施展為中國抗戰輸血的感化。為了盡早改變國際抗戰物質供給艱苦的局勢,中美盟軍決議配合開辟“駝峰”航運,并同時謀劃由印度雷多經緬甸北部修筑一條銜接中國境內滇緬公路的打算,即中印公路。滇緬疆場由此敏捷擴大為中緬印戰區。[21]

1941年末至1942年中旬,第一次滇緬會戰迸發,在日軍防禦緬甸時,英軍與中方部隊分辨從印度及中國境內調派遠征軍進進南洋緬甸,在那里與日軍正面比武。因缺少和諧及事前預備,中英軍的軍事同盟在戰勝的撤離經過歷程中,不幸墮入緬甸北部的野人山區,旱季的寒帶茂林處處暗藏著天然圈套,加上食糧供給中止,不少兵士在退卻中葬身于此。

據杜運燮追想,在滇緬公路被日軍炸毀后,中方與外界的陸路與海路運輸線皆被堵截,唯有依附高風險的“駝峰航路”,從空中穿越喜馬拉雅山區,在昆明及印度西南角的小鎮利多(Ledo)之間往來,持續運輸抗戰物質和職員。那時,美軍在利多設有航運基地,并在藍伽(Ramgarh)扶植了“中國駐印藍伽練習中間”,專門協助中國練習部隊,杜運燮在“飛虎隊”的翻譯義務停止后,被調派到此地擔負傳譯員。他在1942年末搭乘貨運飛機,先是抵達印度利多,再經過鐵路達到加爾各答,在那里碰到從野人山區逃生的友人穆旦,向他講述這段悲涼的滇緬戰爭,那時穆旦在加爾各答療養了3個月,正預備回國。近期發明的穆旦集外文《磨難的旅行過程——遠寄生者和留念逝世者》,是一篇穆旦1943年自印度回國后講述緬戰經過的事況的長文,連載于昆明《年齡導報》,簽名“查良錚”。在這篇追想文章中,穆旦講述了他所介入的遠征軍第5師在野人山的茂林中退卻,不只遭受山洪迸發,還面對斷糧之苦,很多同業伙伴都倒在此處,化作白骨:

米都發酵了,火柴無用了,背包都減輕了十倍壓在身上。沒有火,沒有光,天天昏暗。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沒有歇的,並且沒有暖和。逐日以泥足陷于水中,滑于泥中,看著錯誤順次倒斃,走過的滿是骷髏和骷髏,禁不住會想,本身的那一天不會到來嗎?病好了,緊隨著的倒是饑餓!饑餓仍是得走,走嗎,年夜河又阻于前,所有人全體哭了,焦炙,盡看,掙扎,我們的確成了野獸。[22]

作為緬戰幸存者,穆旦從野人山九逝世平生的退卻經過的事況,讓他充足體驗到人在年夜天然中面對的存亡搏斗,并對年夜天然的氣力佈滿敬畏。抗克服利后,穆旦在1945年9月提筆寫下長詩《叢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叢林以陰沉的口氣,對闊別文明的人類說道:“接待你來,把血肉脫盡”,而逝世神也一路隨同著避禍者。在最后的祭歌中,穆旦不由得悼念“沒有人了解汗青曾在此走過,/留下了英魂化進樹干而繁殖”[23]。

與之比擬,杜運燮參軍時在緬甸目擊的滇西緬北戰爭(1943年10月下旬至1945年3月),是西北亞盟軍司令部針對日軍的反撲之戰,全體的軍事準備比擬充足,戰績也比第一次的滇緬會戰(1942年2月至6月中旬)來得勝利。杜運燮在野人山區所寫下的祭歌,更多的是帶有懷念性質,或是歌唱昔時那些無名兵士的就義,或是反思戰鬥的意義。杜運燮與穆旦皆是從東北聯年夜從軍,但他倆所經過的事況過的戰鬥體驗分歧,加上出生佈景的差別,終極完成的“南洋”抗戰詩在作風與對天然景物的描摹上有所分歧,里頭滲入著分歧的小我感情與汗青記憶。杜運燮在1943年至1945年間擔負翻譯時,常常往來于中、印、緬地域,他被分到總司令史迪威軍手下的榴彈炮團當團部翻譯,并在藍伽練習中間接觸到各類軍種。在題為《芒鞋兵》的詩作里,杜運燮依照緬甸華裔將進緬國軍叫作“芒鞋兵”的稱呼,贊頌他們在武備兵器上固然比不上被稱作“皮鞋兵”的英印部隊,可是他們身上有著堅韌的戰斗精力:“依然踏著芒鞋,走向上風的兵器,/像走進城市,在后山打狼般打游擊,/忍受‘持久抗戰’像過個特久的旱季。”[24]

1943年5月,中印公路(又稱利多公路或史迪威公路)開端建築,這條替換滇緬公路的國際運輸線,是從印度利多路過緬甸北部密支那,再進進云南到昆明,由中國兵士和美國兵士配合修筑,而杜運燮見證了它的“從無到有”。1944年頭,杜運燮隨著炮兵團,跟著公路建築的推動而進步,目擊了筑路部隊一路炸巖石、開辟原始叢林,開辟出這條向昆明延長的替換公路。在把握駕駛技巧后,杜運燮也兼任過部隊司機,從利多一向駕駛到昆明:

這條路是在崇山峻嶺中開鑿的,一面是峭壁,一面是萬丈深淵,巖石很硬,開鑿艱苦。加上那是條戰時公路,路修得很窄,很風險。在這條路上開車是九逝世平生,一路上處處是翻下山的car 殘骸(路上風險的氣象我還要回想一下,以后陸續再談)。[25]

跟著這條中印公路的修筑,杜運燮屢次路過緬甸野人山區,并寫下詩作《給永遠被遺留在野人山的兵士》。這首“祭歌”1944年5月7日登載在桂林版《至公報》上,此中一節提到:“沿路你們的身材仍然/以最舒暢的姿態躺著,凝睇/茫茫的綠色,與已經煮過馬肉/芭蕉根的姑且鍋灶不再冒煙……”這些細節信任源自于穆旦的講述;而這條穿越野人山區的中印公路,宣佈了新盼望的到來:“艱難的季候曾經曩昔,陽光/把新路襯著成像一條河道:/它馱負一切向東沖洗,歌頌,/超出四島,與更多的氣力拉手。”[26]相較于此前的戰勝,1943年10月下旬展開的滇西緬北戰爭獲得較好的戰果,是以,杜運燮在開頭告慰這些兵士,他們的就義“引來新世界垂垂加大力度的凱旋歌聲”,不會被后人給忘卻的。

1945年3月,杜運燮沿著中印公路,從印度利多前往中國昆明,他在路過緬甸虎康河谷時,再度寫下一首題為《林中鬼夜哭》的哀歌。相當特別的是,這首詩拔取的主人翁是在異地陣亡后化作鬼魂的japan(日本)兵,詩的最后一節寫道:“逝世就是我最后的需求,再沒有愿看,/固然也還想了解一下狀況/人類是不是從此聰慧。/可是,啊,吹起涼風,讓枝葉顫慄咽泣,/我仍是不克不及一小我在夜里彷徨嗟歎。”[27]借助這鬼魂之口,杜運燮控告戰鬥褫奪了通俗人的日常生涯,讓他們自願在疆場彼此為敵,而通俗兵士配合的愿看,莫過于在疆場中存活上去,與家人團圓。在另一首《悼逝世難的“人質”》的祭歌,杜運燮亦站在全人類的維度,質疑戰鬥的意義:“我們都是苦楚的見證者:/又一次人類在專心飾演/熱烈的喜劇,又一次萬千/仁慈的心靈被扯破。”[28]由此可見,杜運燮對于戰鬥的思慮是超出國界,直接對人道睜開批評,并對異樣在異國就義的他國鬼魂,賜與懂得之同情,感嘆人道在烽火中淪為“東西”,自願彼此殺害。

抗克服利前夜,杜運燮于1945年8月10日晚寫下《無名小卒》,向在烽火中就義的好漢致敬:“啊,你們才是汗青的性命,/人道莊重的光彩的化身。/太巨大的,都沒著名字,/著名字的才會被人忘卻。”[29]這些無名小卒的就義,使得全人類有一個光亮的將來。固然“建造汗青的要更深地被埋在/汗青里,而后熄滅,給后來者以暖和”,但他們的就義將留在人類成功的史頁里,后人將永遠懷念他們。杜運燮穿越在中緬印地域時,想必常常目擊就義的兵士們,逝世后被拋棄在路旁的場景。1946年,他在《文藝回復》第1卷第2期上頒發組詩,總題《太巨大的,都沒著名字》,下邊收錄了《游擊隊歌》《號兵》《林中鬼夜哭》《被拋棄在路旁的逝世老總》4首詩。此中,《被拋棄在路旁的逝世老總》里的逝世者只要低微的請求,即“給我一個墓,/黑饅頭般的墓,/平的也可以,/像個小菜圃,/或許像一堆糞土,/都可以,都可以,/只需有個墓,/只需不裸露/像一堆牛骨”[30],他這類詩應用的說話幽默、樸素,但浮現的內在的事務相當繁重,算是帶有譏諷意味的“祭歌”。

小結

杜運燮在1940年至1946年間的詩歌創作,離不停戰爭周遭的狀況的影響。身為南洋僑生,他在廈年夜人緣偶合接觸到古詩創作,轉學至東北聯年夜外文系就讀后,在校園里遭到各類陶冶,開端當真地看待中國古詩的創作。1942年起,他選擇到火線辦事,先后在中國昆明、緬甸及印度等地的軍事基地任務,為前來聲援中國抗戰的英美盟軍及中國部隊供給翻譯辦事。錢理群議論1940年月文學研討時,曾提到:

中國抗日戰鬥,屬于“世界反法西斯戰鬥”的一部門,不只與日、德法西斯對峙,和聯盟國蘇、美列國都發生復雜關系。普遍的國際交往與文明、文學交通,付與1940年月的文學更為遼闊的國際視野,影響更為深遠。[31]

杜運燮在東北聯年夜時代接觸到各類本國詩,此中英國詩人奧登對他的影響最年夜。隨后,在擔負三年駐軍翻譯時代,杜運燮見證了美國志愿空軍年夜隊(“飛虎隊”)聲援中國空軍,其組詩《機場通信》里的詠物詩及贈詩,是多數從外部視角論述“飛虎隊”業績的抗戰詩。別的,舞蹈場地滇緬戰爭觸及的地區涵蓋云南昆明、緬甸及印度,而英美盟軍參加反法西斯戰鬥的行列后,在此區域與中國部隊聯袂抗日。杜運燮駐扎在印度時代,見證了中印公路的修筑,這條新的國際運輸線橫跨底本屬于無人區的野人山,將印度利多與昆明銜接,其主要性并不亞于滇緬公路。對于詩人而言,杜運燮將這些新的汗青體驗與中國古代古詩的創作融為一體,使其詩歌包含了奇特的國際視野。[32]

1946年10月,杜運燮的首部詩集《詩四十首》由上海文明生涯出書社發布,并在兩年后重版,那時杜運燮人在新加坡,但一向與中國詩壇堅持聯絡接觸。唐湜在詩評《杜運燮的〈詩四十首〉》中提到,古詩在杜運燮手中,有著分歧的走向:

年青的杜運燮是面前目今不成疏忽的最深邃深摯最有“古代味”的詩人之一。普通說來,中國的詩壇似乎還滯留在浪漫主義的階段上,杜運燮倒是多數破例的一個。詩在他的手里更年青、慷慨了,更換新的資料鮮也更活躍了,發明力跟著豐盛的想象也更向前躍進了。[33]

唐湜與朱自清確定了杜運燮的古詩摸索之道,他倆不謀而合地指出,這是可喜的出發點,而更豐盛的史詩似的收獲,還需求新一代詩人持續盡力開闢。1947年至1950年,杜運燮先后在新加坡的南洋女中和華裔中學任教。1951年前往中國前,他以筆名“吳進”在噴鼻港學文書店出書了散文集《寒帶風景》[34],講述本身的寒帶生涯經歷,兼述在地的風俗常識,算是正式成為中國回僑文人前的“離別之作”。遲至1984年,杜運燮在新加坡文學書屋出書《南音集》,這是他的1940年月詩作的第二本結集,收錄了他在昆明(中國東北部)、印度(南亞)及新加坡(西北亞)所寫的其他詩作。

注釋:

[1]蔣夢麟:《媒介:邊城昆明》,《西潮》,臺北世界書局1962年版,第1頁。

[2]杜運燮:《答噴鼻港彥火師長教師問》,見杜運燮《寒帶三友·昏黃詩》,中國戲劇出書社2006年版,第278~279頁。

[3]杜運燮:《我和英國詩》,《本國文學》1987年第5期,見游友基選編《九葉詩人杜運燮研討材料選》,海峽文藝出書社2018年版,第171頁。

[4]杜運燮:《憶冬青文藝社》,《云南師范年夜學學報》1985年第1期。

[5]羅孚:《楊剛、〈文藝〉和噴鼻港文壇》,見羅孚《南斗文星高——噴鼻港文人印象》,年夜象出書社2010年版,第89頁。

[6][7]杜運燮:《“給”卞之琳:讀〈慰問信集〉》,《至公報》(噴鼻港版)1940年7月25日第8版。

[8]杜運燮:《捧出意義連帶著情感——淺議卞詩途徑上的轉機點》(1989),見杜運燮《寒帶三友·昏黃詩》,第243頁。

[9]杜運燮:《在本國詩影響下學寫詩》,《世界文學》1989年第6期,見杜運燮《海城路上的求索:杜運燮詩文選》,中國文學出書社1998年版,第267頁。

[10]杜運燮:《自序》,《海城路上的求索:杜運燮詩文選》,第16頁。

[11]杜運燮:《滇緬公路》,《文聚》雜志1942年第1卷第1期,見杜運燮《南音集》,新加坡文學書屋1984年版,第19頁。

[12]杜運燮:《滇緬公路》,《文聚》雜志1942年第1卷第1期,見杜運燮《南音集》,第18頁。

[13]朱自清:《詩與開國》,見《朱自清選集》第2卷,江蘇教導出書社1988年版,第352頁。

[14]相干詩作的發明,可參閱李光彩《杜運燮:“飛虎”翻譯與“機場詩歌”》,《抗戰文明研討》2015年版及《杜運燮所佚組詩〈機場通信〉初讀札記》,《古代中國文明與文學》2018年第2期。

[15]杜運燮:《機場通信:飛機場》,《詩》1942年第3卷第5期,第24頁。

[16]杜運燮:《機場通信(五):十五滑翔機》,《至公報》(桂林版)1943年5月5日第4版。

[17]杜運燮:《機場通信(六):十八給A.V.G.》,《至公報》(桂林版)1943年5月10日第4版。

[18]杜運燮:《機場通信(七):十九給英國皇家空軍的一個中尉》,《至公報》(桂林版)1943年5月12日第4版。

[19]杜運燮:《機場通信(七):二十給美國陸軍航空隊的一個少尉電臺臺長》,《至公報》(桂林版)1943年5月12日第4版。

[20]王璞:《“輿圖在動”:抗戰時代古代主義詩歌的三條“觀光道路”》,《古代中文學刊》2011年第4期。

[21]雷娟利:《以詩詠史:滇緬抗戰詩詞考歷論》,《保山學院學報》2017年第1期。

[22]參閱李煜哲《從“磨難”到“祭歌”:穆旦的緬戰經過的事況論述之變——從穆旦集外文〈磨難的旅行過程——遠寄生者和留念逝世者〉說起》,《古代中文學刊》2019年第2期。

[23]穆旦:《叢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見《穆旦詩文集》,國民文學出書社2007年版,第148~149頁。

[24]杜運燮:《芒鞋兵》,《詩四十首》,文明生涯出書社1946年版,第2頁。

[25]杜運燮口述:《西天緣》,附于杜海東《不是序——書前的話》,見杜運燮《寒帶三友·昏黃詩》,中國戲劇出書社2006年版,第1~5頁。

[26]杜運燮:《給永遠被遺留在野人山的兵士》,《至公報》(桂林版)1944年5月7日第4版。

[27]杜運燮:《林中鬼夜哭》(1945年3月),《詩四十首》,第23頁。

[28]杜運燮:《悼逝世難的“人質”》,《詩四十首》,第35頁。

[29]杜運燮:《無名小卒》(1945年8月10日),《詩四十首》,第32頁。

[30]杜運燮:《被拋棄在路旁的逝世老總》,《文藝回復》1946年第1卷第2期,第156頁。

[31]錢理群:《“由於我對這地盤愛得深邃深摯”——我的1940年月文學研討的汗青回想》,《中國古代文學研討叢刊》2020年第8期。

[32]關于這方面的會商,可參閱王潤華《海上絲(詩)路與海內“五四古詩學”之建構》(2017年),見王潤華、潘國駒主編《五四在西北亞》,新加坡八方文明創作室2019年版,第122~123頁。

[33]唐湜:《杜運燮的〈詩四十首〉》,原載《文藝回復》1947年9月號,見游友基選編《九葉詩人杜運燮研討材料選》,第264頁。

[34]關于散文集《寒帶風景》的會商,可參閱鐘怡雯《跨越國境:文學史邦畿上的杜運燮和吳進》,《東吳學術》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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